小森

OOC属于我，他们属于彼此。

1

他的新娘一直在哭泣。

 

李白活了上千年，他见过太多献给他的新娘，有生气的，有害怕的，也有趁机想逃跑的，当然，其中也不乏哭泣的，只是与眼前不断抽泣的人相比，她们都输了。

 

他的新娘哭花了妆，哭肿了眼，哭得李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，亦或是做出了什么出格的动作。

 

于是他花了一小段时间去认认真真回忆与新娘相遇的点点滴滴，得出一个结论，要么就是他什么都没做，要么就是他失忆了。

 

新娘坐在洞穴门口，愣是不进去。李白便陪着她，坐在她身后不远处。

 

献给狐王一个新娘似乎是古老的传统，人们会把王室的公主献给森林深处的狐王，实则这么多年以来，也没人真正见过狐王，他成了北夷里最古老的传说之一。

 

从来没有新娘能逃出那儿，因此传说渐渐添上了一抹恐怖的色彩。

 

而到了这一年，北夷王要献的新娘是他的小女儿——王昭君。对于狐王的传说，王昭君从小听到大，每当她迟迟不肯入睡，哄她的宫女总会扮作一副凶狠的模样，绘声绘色说着关于狐王的传说。

 

她们都死了。

 

每一任公主都死在了狐王的巢穴，他毛发上沾染鲜血，一双眼睛闪烁着嗜血的光芒，而在他面前的，正是献给他的新娘。

 

宫女每当说到这时，王昭君便缩在被褥里发抖。宫女安抚她，表示只要她乖乖睡觉，一切就不会发生，而每一次王昭君都会那么做。

 

因此她得知献给狐王的公主将会是自己时，王昭君只觉得双腿一软，跌坐在地上。父王的威严是她一直所恐惧的，母亲又是如此的卑微，没人能救得了她，哪怕是骁勇善战的将军韩信也不能。

 

于是王昭君一直在哭。迎亲队伍将她抛下，诺大的森林里，她甚至不知道该往哪去。有人出来迎接她，一路牵着她的小臂领着她往狐狸洞穴去，王昭君却在洞穴门前停下脚步，愣是不肯进去。

 

李白也很无奈，一直在等他的新娘平稳情绪，再与她好好交流。

 

“不要再哭了。”

 

李白略显温柔的声音自王昭君身后传来。王昭君一怔，缓缓回头，对上李白那双清澈见底的眼。王昭君问道，“你是谁？”她又往洞穴里望去，“狐王在里面吗？他是不是长得很可怕，他是不是有獠牙，我从前听说——”

 

一连串的问题让李白不知从哪儿开始回答。他不得不打断王昭君对狐王的描述，从而告诉她这个事实，“我就是狐王。”

 

他的新娘明显浑身都僵了，瞳仁里被惊恐填满，她迅速起身往后退了好几步，声线都在颤着，“你……你……你……”

 

很遗憾，他的新娘还是没能顺畅地说完一句话。李白也站起来，拍拍衣服上沾染的尘灰，站在她的眼前，笑道，“你要进来吗？”

 

“你会吃了我的！”这句话几乎是脱口而出，王昭君说，“就像你吃了其他人一样。”

 

“不，恰恰相反。”李白看着她，“你可以走了。”

 

“走了？”王昭君一时间对这个词有些不理解，“你的意思是——”

 

“对，你可以离开这座森林，你可以去找你的心上人，你可以在民间重新生活。”李白告诉她，“我的每一任新娘都走了，她们都有心上人，你不会——”他上下打量王昭君，“没有吧？”

 

“我不能走。”这个条件令王昭君心动了，但她想到了现实，摇着头说道，“王室不会再要我了，我也没有人来接。”

 

她捏着裙角，四目相对，她的目光里有对未知生活的恐慌，也有此时此刻要留下的坚定，“我是你的新娘，你要照顾我的。”

2

晚餐并不算很美味，也并没有很难以下咽。

 

化为人形的狐奴将烤得刚刚好的鸡肉与鱼肉端上来，银盘里盛的是林间的果实。李白与她对立而坐，偶尔会抬眸看她。

 

比起王室种种，这儿虽没有那么豪华，却也比王昭君所想象的要好太多了。在她的印象中，洞穴里是布满森森白骨，狐王的眼底更是透着穷凶极恶的光芒。

 

奴仆们端了两盏银杯，放在李白与王昭君的眼前。王昭君尝了一口。北夷人爱喝酒，大抵是北夷太冷了，不喝点酒无法让人在寒冷的冬日打起精神。自小王昭君便尝过不同的酒，有北夷的烈酒，有长安的醇香，有江南的绵软，而她却从未喝过这样的酒。

 

不知是什么酿的，酸甜交加，在王昭君的口腔蔓延，她秀气的眉皱了起来。她并不是很喜欢这款酒，因此只尝了一口，便把银杯放下。

 

目睹了一切的李白忽然笑了，“你的确喝不惯，这是狐族特有的酒。”他喝了一大口，很是陶醉其中，“我最喜欢的。”

 

王昭君从银盘里取了一颗果子，“那当然，你可是狐族的。”她咬了一口，口齿不清，“还是狐王呢。”

 

听她这么一说，李白想起那漫长的岁月，他的父王仍在，与他在月下对饮，并让他千万不要着急寻觅伴侣，一定要等到良人的出现。李白几乎要忘了那时多久以前的对话，只知道那时他刚送走第一位新娘，在她噙着泪的眼底，李白看见了感激。

 

岁月没有带走他的生命，也没有令他瞧上去苍老了许多，他依旧是少时的李白，依旧是族群的王。只是眼前的不停更换的女子提醒着他，又过了许多年，梅花落满了山顶，新雪覆盖枯枝，四季仍在更替。

 

他的目光渐渐定格在王昭君的身上，语气放轻了几分，“你喝不惯，我给你换杯山泉吧。”

 

王昭君一怔，待到奴仆将眼前银杯更换，她才说道，“谢谢。”

 

王昭君的岁月并没有很漫长，掐指一算，她只活了十几载春秋，因此她对所有事物都保持着新鲜感，果子可以吃很多个，像是永远都吃不腻一般。她的记忆里，狐王就该是反派模样，是令人害怕与厌恶的，而此刻坐在眼前的人却刚刚相反。

 

王室规矩很多，王昭君懂事以来，见得最多的便是琴棋书画。她以为学好了琴棋书画，就能嫁个如意郎君，此后荣华富贵度过一生，却不曾想，她的后半生会在这度过。

 

她指尖碰到银杯时，正巧与李白四目相对。她不太喜欢和李白对视，在她心目中，李白仍是会吃人的，于是她垂眼问道，“你真的不会吃人吗？”

 

李白摇摇头，并没有因为这句话而不悦，“当然不会。”他说得很平静，“我不知道你以前民间对我的传说，也不知道你到底从哪儿听来的，但我要告诉你，我绝不会吃任何一个人。”

 

王昭君怔怔点点头，“我知道了。”

 

沉默在彼此间蔓延。良久李白才说道，“你应该走的。”他垂眼看向雕刻着花纹的银盘，“你一定很想你的家。这儿——看看这，除了山水树木，就没有了。”

 

王昭君的目光在半空中停了一会儿，才慢慢落在李白身上，“不，我不应该回去，我的家人并不想念我。”她似乎接受了这个命运，“命中注定，我该是你的新娘。”

 

晚餐结束时，王昭君随着李白来到了寝殿。说是洞穴，却更像是个小王宫，应有尽有，跟王昭君之前所居住的地方没有太大的差别。

 

梳妆台是为新娘准备的，上头落满了尘灰。从未有过一个人坐在这张梳妆台，李白的新娘都离他而去，并感激李白的大方。

 

奴仆无声地打扫着寝殿，没有新娘之前，这儿是不住人的，她们本以为王昭君会跟以前的新娘一般，离开森林，却不曾想她在这住下了。

 

王昭君看到寝殿一角摆着箱子，于是问道，“这是用来装什么的？”

 

李白望了一眼，同她说道，“嫁妆，第一任新娘的嫁妆。”他淡淡说道，“我从未打开这箱子。”

 

“她走了吗？”王昭君明知故问

 

“事实上，她曾进来过。但她很害怕，她说我是妖怪。那时我还有耳朵和尾巴，修炼不深，藏不起来。”李白回忆着几百年前发生的事，“她哭着求我放了她，我照做了。”

 

“那是她的损失。”王昭君明显从李白眼底看到了放不下。第一任新娘说过的一字一句，对于李白来说是不小的伤害，因此他再也没有主动挽留新娘。王昭君柔声说道，“你是个特别的人。”

 

李白追着问，“我哪儿特别？”

 

王昭君显然被问倒了。她支支吾吾了一会儿，最终说道，“你……你不吃人。”她笑着说，“这就非常好。”

 

李白眉梢眼角透着笑，“我说谎了。”

 

他说的话再配上他的笑容，王昭君后背都僵了，她轻轻打了一下李白的手臂，“你别吓我，吓跑了新娘对你没有好处的。”

 

他笑得更浓了。

 

新娘就在眼前，唯一一位愿意和他共进晚餐的新娘，就在他眼前。

 

他或许能牵新娘的手，或许能亲吻新娘的脸庞，或许能和她度过山中四季，使它们不再乏味无趣。

3

春寒料峭，细雨纷飞。

 

王昭君出奇的睡得很好，在暖和的被褥下，她沉沉睡去，没有发觉她身侧睡着的人是狐王。

 

醒来时，她坐在梳妆台前，任由奴仆梳妆打扮。她习惯了让人伺候，却没有习惯让狐族伺候。有的奴仆修行尚浅，狐狸耳朵还露在外头，王昭君盯着她看，像是打量一件新鲜的事物。

 

“让她们来吧。”李白以为王昭君这是在拒绝，他从外头走来，肩膀落了不少雨水，“她们很会梳妆打扮的。”

 

“你不会也——”王昭君忽然想到了什么，透过镜子去看他，眉眼几分不可思议

 

“别想那么多。”李白看穿了她，没有恼怒，“我的母后就是她们每日早晨打理的，所以她看起来总是美极了。”

 

“所以我也美极了吗？”王昭君似在玩笑，轻轻淡淡地问了一句

 

李白没有说话。

 

王昭君认为是她说错了话了，顿时感到了无措。她心跳到了嗓子眼，连忙说道，“对不起，我不是要……”

 

李白剪断了她的话，声线温柔，“你也美极了。”

 

这句话李白说得很轻，承载了太多温柔，落在王昭君的心里。李白迟迟没走，等她一块去吃早膳。

 

林间的早膳也不丰盛，没有热包子热豆浆，也没有油条与粥，有的只是和昨夜不相上下的食物，上头还散发着热气。

 

那一刻的王昭君无比想念王宫，想念宫中美食，也想念宫中的人们。她有些落寞，不再说话，而是静静吃着。

 

李白并不是傻子，他瞧见王昭君迟迟没有吃东西，便知道她的心早已不在这。他看着王昭君，问道，“你并不喜欢这些，对吗？”

 

王昭君连忙咬了一口鸡肉，摇摇头，“没有，我只是——”她将食物咽下去，“不习惯而已。”

 

李白良久才说道，“你想吃什么都可以说出来，我会让人找来给你。”

 

王昭君一怔，“不，你不必——”

 

李白打断，“这是我该做的，我该为我的新娘做的。”

 

自那天后，王昭君的早膳都换成了包子和豆浆，他虽然无法让王昭君每顿都吃上人类的美食，却能让她在早膳的时候开心一会儿。

 

起初看到包子的王昭君目光里满是惊喜，像个看到糖果的小姑娘，眼底闪烁着喜悦的光芒。看到王昭君满是欣喜的目光，李白觉得这事也没有那么坏，他的新娘像个小姑娘，容易满足的小姑娘。

 

只要他的新娘开心，李白所做的一切，似乎都是值得的。

4

春末时，王昭君已经对这了如指掌。

 

李白告诉她森林其他地方很危险，只有洞穴是最安全的。他任由王昭君逛遍了洞穴，都没有让她走出洞穴。

 

放在寝殿的箱子，王昭君曾偷偷打开过。里面放着珠宝与锦衣华服，每一件每一样都是那么的精致。

 

和她一样被献给狐王的公主，却选择了离开。她抚摸着衣裳上绣花，似乎还能闻到王宫里特有的熏香，那百年不曾改变的熏香。

 

她开始回忆从前的日子，宫人们在长廊走着，百花盛放，琴声从某处传来，那是王昭君在练琴。从前在王宫时，她没有一次可以走出去，如今来了这，也仍是没有一次可以走出去，她承认李白对她太温柔了，他几乎会满足王昭君的所有要求，除了离开洞穴。

 

王昭君将衣裳放回箱子里，决定了一件事。

 

这日清晨，她依旧坐在梳妆台前，任由奴仆伺候。李白从外头进来，让奴仆都离去，只留下他们二人。李白说道，“我给你带了一样东西。”

 

他没有卖关子，而是把礼物拿了出来。那是一枚玉佩，凤凰形状，他将温润的玉佩放在王昭君手里，“你喜欢珠钗玉佩，我特地为你买的。”

 

王昭君摩挲着玉佩的纹路，“你怎么会有银子？”

 

李白说道，“我可是狐王。”

 

王昭君抬眸看他，从李白眼底看见了无限的温柔。比山泉还深，却比山泉要暖太多了。她的心或许一开始落满了雪花，却在望着他眼底的那一刻，全都融化。

 

“我想出去走走。”王昭君在犹豫了很久后，最终还是说了出来，“我还未见过满山的花，也没见过流动的山泉，我有太多的东西都没见过。”

 

“外面很危险。”李白有些担忧，“你知道的，离开了这，我要是来不及保护你，你会死的。”

 

“我会小心的。”王昭君顿了顿，“别担心我，我会没事的。”

 

“你不能出去太久。”李白妥协了，“要小心。”

 

他喉咙有些发紧，那句话还是没有说出来，只藏在了心底。

 

他对自己说道，“我不想失去你。”

5

王昭君从未想过会再遇见韩信。

 

征战沙场的将军出现在她的眼前，着实把王昭君吓了一跳。她惊魂未定，韩信靠近她，企图触碰她的手，“公主，我找了你很久。”

 

王昭君下意识把手挪得更远，在她的心底，自己早已经是狐王的新娘，“韩将军，你怎么会在这？”

 

“得知你献给狐王，我隔日便来寻找，却什么也没有找到，甚至连洞穴也没有找到。”韩信慢慢说道，“如今苍天有眼，让我找到你了，跟我一起回去吧。”

 

“回哪儿？”王昭君还未曾反应过来，她往后退了一步，“我哪儿也不去。韩将军，我过得很好，衣食无忧，郎君不曾亏待我。”

 

“狐王吗？”听见郎君这一称呼，韩信有些不敢相信，“你喜欢上他了吗？”

 

喜欢上了吗？

 

王昭君也说不准，只是倘若有天看不到李白，她会很失落，如果没有李白的相伴，她会度日如年。在心中，她早已把李白放在了很重要的位置，谁也夺不走，谁也抹不去。

 

“我不回去。”她话锋一转，“王室不会要我了，以我父王之脾性，韩将军不会不了解，他能忍受王室出现一个逃婚而归的公主吗？”

 

“王上很思念你，他也很希望你能回去。”韩信说道，“只要你跟我回去，一切就和从前一般，再也没有人能伤害你。”

 

“韩将军，从未有人伤害我。”王昭君笑道，“我爱他，我要和他永远在一起。我们会白头偕老，我们会相爱一生——”

 

“何来的一生。”韩信叹道，“你的寿命不过短短几十年，而他能活上千年，在漫长的岁月中，你不过是不起眼的沙粒，而他终将会把你遗忘。”

 

这段话粉碎了王昭君对未来的所有痴心妄想。她所看到的白头偕老和儿孙绕膝都是虚幻的，或许会有那么一天，只是在李白身侧的不会是自己。

 

她的眼底浮现一抹水光。

 

韩信又说道，“跟我走吧。”

 

王昭君摇摇头，“我需要想一想，七天后，我会告诉你答案。”她又说道，“韩将军，谢谢你。”

 

谢谢你告诉我，一切都只是我的幻想。

 

漫长的岁月长河中，我只不过是路过的船只，最终沉没在河底。

6

自从回来后，王昭君一直闷闷不乐。

 

她总是盯着某一处出神，用膳时是这样，交谈时是这样，她很容易出神，仿佛被忧愁笼罩，看不见一丝欢喜。

 

李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，只知道无论什么事物都无法让她开心。

 

烛火仍在摇曳。银杯里盛的是狐族特有的酒，王昭君又在出神。李白深吸一口气，随后说道，“你很不开心。”

 

王昭君回过神来，“我没有不开心。”

 

李白继续说下去，“我看得出来，你这几天总是不开心。”他举起杯子，饮了酒，“你要是想家了，我能让你回去。”

 

他再一次这样说，而这次，他只希望王昭君能给出之前的答案。

 

王昭君也学他，饮了银杯的酒，她太需要酒，如果没有酒，很多话她都说出不来，太多不舍纠缠在心底，而她不得不一点点扯断仅剩的痴心妄想。

 

一杯饮尽，酸成了苦，最后又化成了泪。烛光映着她，更显动人。她点点头，“好啊。”

 

寂静蔓延开来。

 

上千年以来，李白头一次感觉心脏暂停了。他感受不到心跳，也感受不到其余的事物，骨骼血液里填满了钝痛，像是有人用钝刀割着他的肉。

 

“你不爱喝这款酒，少喝点。”李白张了张嘴，最后只说了这句话

 

“我现在喜欢了。”王昭君示意再添一杯，“我们还没喝过合衾酒呢。”

 

“留着吧。”李白说道，“会有其他人与你共饮合衾酒的。”

 

他满心疼痛，化作一句轻轻淡淡的留着吧。

7

他送王昭君到森林外。

 

此后，天各一方，或许再也无法相见。

 

李白什么也没说，就连一句再见也没有留下，匆匆转身离去，留下王昭君一人。

 

她望着李白的背影，眼眶红透了，眼泪夺眶而出，沾湿她的脸颊。她似乎能看见李白往后的日子，仍是那么自由自在，或许会遇见一个狐族女子，厮守一生。

 

那是多么的美好。

 

王昭君几乎站不稳，就要跪倒在地上。她浑身颤抖，像个失去了所有的姑娘，只有不停的哭泣，才能缓解内心的悲伤。

 

很可惜，悲伤是她无法缓解的，那根刺一生都会扎在心底，一碰就疼。

 

王昭君回想起与李白度过的每一天，那是她几十年的岁月中最不可能遗忘的，是最充满希望的记忆，也是最充满绝望的记忆。

 

而李白会忘了，用不了百年，只需要百天，他就会忘了自己。

8

献给狐王的公主平安回来了。

 

这件事成了北夷民众茶余饭后的谈论话题。公主毫发无损，回到了属于她的王宫。北夷的王将要为公主选婿，让公主找到心上人。

 

公主并不开心，从森林回来后，再也没人看见她发自内心的笑，总觉得公主的三魂七魄被夺走了，只剩下毫无灵魂的躯干。

 

更有宫人说王昭君每夜都会惊醒，满脸泪痕，似乎做了个很悲伤的梦。公主的眼底满是悲哀，像是编织成了一张网，死死缠绕着她。

 

王昭君总能梦到李白。

 

梦到林间的一切，那凉透的山泉，那块凤凰玉佩，还有李白的一举一动，她庆幸自己记得那么清楚，却又痛恨自己。

 

后半生中她将要在这痛苦的回忆中度过。

 

公主瘦了一大圈，秋季时，宫人为公主量身时惊讶的发现。后来她们想，公主日日茶饭不思，瘦了也是正常。

 

没人知道公主为什么会这样，也没人知道公主究竟经历了什么。

 

是多么难过的事才能让她成为如今这副模样。

9

深秋，是夜。

 

王昭君被窗外的动静惊醒，她推开窗户，看见站在眼前的李白。

 

跟王昭君比起来，李白并没有好到哪儿去，他看起来也跟王昭君似的，度过了很差劲的几个月。

 

月光落在李白身上，他周身透着温柔。

 

王昭君只想伸出手触碰他，或是扑进他的怀里，跟他回林间，至此永不分离。

 

李白说道，“我知道我不该来，我也知道你不想见到我。但是——”顿了顿，他小声说道，“我很想你。”

 

“我不知道你在担忧什么，我也不知道你在为什么而伤心。或许是我给你的珠宝没有这里的好看，或许是为你学来的歌谣不够动听，或许是山泉太冷，也或许是食物太不美味。”

 

“又或许是，我不够好。”

 

“但没了你，我无法感受到昼夜在更替，也无法感受到四季在交换。你是我上千年岁月中的光，唯一肯靠近我的人类，你照亮了我黑暗的生活。”

 

“我很想你，无时无刻。你初春时种的花我替你照看，凤凰玉佩我仍旧放在梳妆台上，我备了一盒黛粉，未曾画上你的眉，你就离我而去。”

 

“洞穴里每一处都是你，你与我走过的每一处都残留着你的身影。我知道你选择了北夷，就不会跟我回去，但我真的真的想再问你一句——”

 

“你愿意跟我走吗？”

 

他伸出了手——

 

“我的新娘。”

10

李白和他的新娘回到了林间，北夷的公主失踪了。没有人知道，他们的公主已经找到了归宿。

 

她和李白看遍花开花落，她亲自酿了一壶酒，取代了狐族里酸甜的酒，获得了众人的喜欢。李白分了一半的命格给她，让她与自己有着一同的寿命。虽然李白不会活得很久，但只要王昭君在身旁，他就心甘情愿了。

 

当然，这些都是后话了。

 

此刻，他们十指相扣，就着清冷的月光，回到了他们的家。